两件黄金面具出土时成了世界热传的新闻：一件是由英国考古专家发掘的公元前14世纪的古埃及图坦卡蒙陵墓，发现有黄金面具等文物（图1）；另一件是中国考古专家发掘出新石器时代晚期的三星堆大批文物，其中有稀罕的黄金面具（图2）。

图1：前14世纪古埃及图坦卡蒙黄金面具

图2：前30世纪中国三星堆黄金面具

接着发现世界不少地方也有黄金面具。例如：前16-17世纪的所谓迈锡尼《阿伽门农面具》（图3），前6世纪伊特鲁里亚《阿谢洛斯头像挂饰》（图4），墨西哥瓦哈卡出土的以阿兹特克神话中“春天之神”希佩·托特克命名黄金面具（图5），还有中国契丹辽国的陈国公主黄金面具（图6）。

图3：前17世纪迈锡尼文明的国王面具

图4：前6世纪伊特鲁里亚头像挂饰（超凡的颗粒工艺）

图5：墨西哥阿兹特克《春天之神》面具

图6：中国内蒙辽陈国公主面具

观赏了人类古代制作的一批黄金面具后，有没有下面困惑的问题？

1、几千年前的人类，一般是用木材和木炭燃烧进行加热。这类可燃物的温度最高可达到度，冶炼铜可以，但黄金的熔点却在度左右，不可为。这就是说，古人还没有掌握黄金冶炼技术之前，黄金面具就问世了，请问，这些黄金是从哪里弄来的？

2、为什么人类要做黄金面具？黄金面具被赋予了什么符号意义？

3、澳大利亚狗头金（图7）最多，为什么没有出现黄金面具？

4、中国皇家自古拥有大量黄金，为什么多位帝王无一喜欢在死后戴象征高贵的黄金面具？

图7：在地面上捡到的狗头金

●第一个问题的答案，至今仍是各猜各的假说。

一个是拿天文学来背书的由太空飞来的狗头金假说。假说称，宇宙中中子星碰撞时会产生大量金属元素飞出，其中大部分金属元素被中子星吸引，少部分飞得远的则摆脱中子星引力而漂浮到地球周边来了，然后被地心引力捕捉。在坠落到地球的过程中，金属元素与大气层剧烈摩擦，变为液体坠落下来，然后冷却之后再变回金属固体。这些金属中就有黄金，俗称狗头金（图7）。被有运气的人捡到了，权力之力又让狗头金落到了国王手中，这就有了可捶揲黄金面具的材料了。

然而，当人们发现，凡有狗头金的地方，附近就有金矿，常常作为地质探矿的一个标志。这就对天外飞来的假说提出了质疑：中子星相撞溢出的狗头金怎么会有灵性？怎么专门掉落在地球上有金矿的地方？

这一问，就把这个假说给问否了。

第二个假说是，地质运动把深层金矿的一部分弄到地表，经长期风化将附着于金子的石头弄掉了，然后由水流冲刷到金矿附近的地表，这就成了无规则的狗头金。好运的人碰上捡去了，当探矿者得知后就到附近探矿了。

此假说未见有反驳，比较圆通，但也无法重复验证。

●第二个疑窦的解题是，各地古人用狗头金捶揲出黄金面具，其功能目的很是多元：有为死者厚葬做的面具（古埃及，图1）；有为祭司做的宗教礼仪面具（三星堆，图2）；有为神做的面具（阿兹特克，图4）；有作为贵重挂饰的头像（伊特鲁里亚，图5）；更稀奇的是有为树葬而防鸟啄坏尸体脸面做的保护面具（辽国，图6）等等。不管哪一种符号意义，古人都不约而同地意识到与已经冶炼出的铜、铁等金属相比，黄金最具有高贵的符号意义。结合一、二两个问题一起来掰开历史缝隙，就能窥见古人制作黄金面具的心思：不仅意识到捡的狗头金“物以稀为贵”，更意识到黄金无比光泽亮眼，尤其意识到黄金永不生锈、永不腐烂的永恒性符号意义。古埃及法老要复活需要永恒性，神的呈现要体现其永恒性，祭司代表神需要呈现永恒性，只有辽陈国公主的面具只是呈现富贵。

●第三个疑题掰开了一道历史缝隙，看到黄金面具制作不仅需要狗头金的必要条件，还需要一个不可或缺的“充分条件”。你看，澳大利亚的狗头金数量是全球最多的国家，狗头金储量占据全球总量的80%，该国重量最高的一块狗头金，重达.87公斤。可是奇怪，澳大利亚的早期智人，却没有制作一件黄金面具传下来，甚至连别的黄金工艺品都没有发现。何故？哦，一查，澳大利亚土著的信仰是，相信土地及自然界的东西都是在人类出现之前（他们称作梦幻时期）就存在的神氏祖先所创造的。而这些神氏祖先仍然存在在自然界中，影响着自然界所有的一切。图腾是神氏祖先与人类的联系中介。每个人都有其各自的图腾，这些图腾通常由一些动物如小袋鼠、鸟、鱼等来担任。由此可见，澳大利亚土著没有创造出古埃及人的“复活”信仰，没有发明三星堆蜀人的隆重祭祀仪式，也没有南美阿兹特克人关于神必须有高贵装束的故事，只需要信手拈来的小袋鼠、鸟和鱼就能与神氏祖先沟通，当然即便是拾到的狗头金，也被看作是没有发现用途的废物了。记住，创造出黄金面具的“充分条件”是：必须创造出与黄金符号相符的各种神话观念来。

●第四个问题更有意思。中国帝王早就发现了只有黄金的符号才能匹配他崇高的地位。换句话说，中国帝王已经创造了这个“充分条件”：皇帝的礼服是金线刺的龙袍，皇帝办公之地为金銮殿，皇宫里无处不是金色调……但，为什么皇帝死后没有戴金面具显示独尊？透过这个历史缝隙，你会看到中国所特有的皇帝或贵族殓服——金缕玉衣（图8）：

图8：皇帝或贵族裹尸的金缕玉衣

早在周代，上层就创造了这个符号观念：玉，是“山岳精英”，若将玉置于人的九窍，人的精气不会外泄，就能使尸骨不腐，可求来世再生。玉衣的起源，可追溯到东周时的“缀玉面幕”“缀玉衣服”。为制造金缕玉衣，要从遥远的地方运来玉料，每块玉片都需要磨光和钻孔，大小和形状必须经过严密地设计和细致地加工，编缀玉片还需要许多特制的金丝。汉景帝刘启的庶子、汉武帝刘彻的异母兄长、第一代中山王刘胜的玉衣，就用了玉片片，金丝重克。

呵，原来是中国帝王认为玉的符号意义高于黄金，因此完全不用劳神费力去捶揲黄金面具了。

到这里，你就会在历史的缝隙里发现一个意外的形而上收获：人类的行为，都是由自己创造的观念符号引领的；思想史就是一部观念史；成也观念，败也观念！